“上古有大椿者，以八千岁为春，八千岁为秋”那个世界，已然太过遥远了，但往事淅淅沥沥把梦境硬生生地捆住，哽咽到极致之后，是最清冷的寂寞，是生死，是山河，是那一群橘红色遨游天空的大鱼。

　　①

　　还记得，夕阳下那是一片光照在他黝黑的身子上，伟岸得可以占据她的心；后来海天漩涡开启时狂风暴雨，他不顾生命地来救被渔网捆住的她，是的，不顾生命，以至于他被漩涡吞噬，在海底溺死。椿游着想唤醒他，却看到了腰间挂着的鱼型石埙，她的心被镇住，忽然晓得，那是她欠他的，她欠他一条命，是可以用一生来偿还的承诺。

　　②

　　“椿，古书上有写着：北冥有鱼，其名为鲲。鲲之大，不知其几千里也。”

　　椿欢欣鼓舞地跳着，湫的心里满是酸涩，却也沉醉于她的笑颜。想来执念真是可怕的东西，于是咸雨淅淅沥沥，天之悲戚，遂成了夏日飞霜，那是神的泪啊，也是命运，毕竟那是湫也更改不了的规则。逆天而行，终是要受到惩罚的。

　　鼠婆骗了信物去往人间界，说她和灵婆都是犯了同一个罪过才被禁锢着，可是那段故事应该更加扑朔迷离了。湫见椿执意如此，于是毅然去和灵婆换了椿和鲲两条命，他只想椿活着，而且要开心地活着。灵婆收了命，耳语告诉他法子。

　　“现在的年轻人啊，真是不把命当成命。”

　　是了，她接受着天神的爱，让湫背叛了所有的神明来爱她，为她忍受一切的痛苦，为她带去欢乐。其时，天穹早已残破不堪，无尽的水从那些漏缝里涌出来，冲击在大地上，翻起百米高的巨浪，淹没了无数土地。灾难降临在这片狼藉的世界中，族人们凄惨地叫喊着，泪和血混在一起冲在海水里，那些晨花朝树一下子被笼罩，再也不见踪影，连神农化作的海棠都几有折断之势。

　　椿养鱼带来不详的事情已被长老们查明，全族人都开始一边避难一边试图杀掉鲲。湫早已失去法力，神格损降，只有椿一个人可以去面对浩大的劫难。幸而关键时刻爷爷化作的海棠燃烧，引得凤凰为椿挡住了祝融和长老的法力。

　　椿燃烧了八千年的寿命，才挽回了最后的命脉。如今她守护了愿望，又守护了族人，没带来什么苦楚，已然无悔了。

　　雨过天晴后，鲲寻到椿融入海棠的地方，把她化作的小枝折了下来，径直向着他来时的方向而去，那是如升楼。楼外亭台上云、陆、水已然持平，灵婆站在小船上。

　　说罢，她打开那个承载了椿半生寿命的锦囊，一朵红光幻化的海棠落在那截断枝上，断枝重新幻化成椿的模样。

　　“你还没死。”

　　“我不过是个生意人，但你没有法力了，”她沉默了一会，待椿走后，才默默道，“要谢，就谢给你寿命的那人吧。”

　　是夜，椿和湫就着篝火背对着背睡觉。

　　湫心里止不住心痛，无声哽咽着，他转过身去看椿的背，想伸手轻捋了捋秀发，又想拥住眼前的椿，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儿。可是终究没有。

　　“椿，”湫拨开了木质铃铛，里面赫然是一枚神力铸就的火焰，他毫不犹豫地吞下去，逐渐整个人开始燃烧，“快，拉住我，我要送你到人间去生活”

　　椿不肯，湫便紧紧拉住他的手，“部族无法回去，你必须去人间生活，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，你相信我！”他拉着椿的手在崖边往下跳。

　　椿又化成了橘红色的鱼，只是那个青梅竹马的湫已然不在了。她看着门望了很久，然后游了进去，在人间界化成了人身，寻到了复生成人的鲲。

　　如升楼外，三手划着船，把一个锦囊递给灵婆，她拿起锦囊走到楼内的祭坛前，打开锦囊，赫然一枚金羽飘到一堆落叶前，那落叶隐约幻化成了湫的模样。

　　或许灵婆也曾有过生离死别的故事，但那都淡了，也就不存在所谓感动。这一切都像一个引诱湫的局，但其实并没有所谓设计，命运捉摸不透的恰恰是本该如此。

　　没有自由，没有希望，禁锢在那个角落里看着世界间的生生死死，于是生生死死就淡了；而他又恰恰是欣悦的，他可以想象着椿在人间界幸福地生活着。

　　神还在，剩下的八千载，由他来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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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我有一个故事，不知当讲不当讲。

　　它们在天上，它们也在地底，穿过世界的桎梏，可以自由地游在粼光起伏的海底。地上一个人，海底一条鱼，而地下的人不是人，也不是神，他们说自己是其他人，而他们继承着大荒遗留下来的神力，司理着自然变化的规律。

　　而这世界是双生的，彼此承载着莫大的伟力，人的灵魂死后归去如升楼化作鱼，而那里的人们初窥人间界亦同样如此。椿别了母亲只身往七海而去，也就化成了一条红色的海豚，而且遇到了那个带着妹妹喂鱼的男人。记忆里族人总是告诫不要接触人类的一切，但她生性好奇，跟着他一直走，心里竟然莫名产生了仰慕的情绪。

　　不顾着湫的劝阻，自神农爷爷处晓得了灵婆的存在后，她竟执意寻貔貅得了铃铛，跟三手去如升楼，穿过蒙蒙烟雨忽然就来到一片云海之上，泛舟点点不惊起一点痕迹，她只是想卑微俯身，安静地捡起那些遗落的感情阿！到站，推门，灵婆是一只很老的鱼，最喜抱着黑猫数日子了。她用椿半生寿命抵了男人的灾厄，叮嘱她逆天之举，劫难重重，须得等他长成大鱼再重回人间界方得复生。而她坚定点头，郑重而专注。

　　没有人知道湫是比灵婆更年轻的神，也是这世间唯一的天神。他从这世界生命的起源开始，就守护着她的海棠花，可是他终究是慢了一步，慢了一步走进她的心，所以满盘棋子，都输了。

　　“那他就叫鲲了！”

　　后来神农爷爷为了救湫化作谷口关外一座海棠，那一天，仙逝成凤凰的奶奶唤来百鸟齐鸣，那海棠残阳下豆灯如血，椿泪流不止。湫只安慰着她，而他送给椿的物事早已化作面具模样。

　　“如果不快乐，活再久又有什么用呢？”

　　可是，命究竟是什么呢？是灵魂的承载吗，如果感情都没有了还要它干嘛呢？难道要一辈子禁锢着冷漠着吗？湫想的坦然，他心中所追求不过是椿的幸福，即便他心中有愤怒，有不甘，有沉淀到极致的悲伤。

　　③

　　族人们结起最后的希望之桥，往最高的山峰上迁移。洪水依旧涛涛，巨浪似要打翻那座桥。湫的奶奶带领着水灵力的人抵挡，然而如石沉大海几无可挡。千钧一发之际，椿只身跳下凤凰，直直飞向那座海棠树，霎时间，金光漫过整片天穹，那颗本已孤寂的海棠开出无数花朵，树身开始迅速长大，一直蔓延到天穹下面，挡住了哗哗的海水。

　　④

　　“我等你很久了”

　　“我不是死了吗？”

　　“多谢灵婆。”

　　椿骑着大鱼，路边捎了木板上的湫。他们要去南冥天池，送鲲回家，也了却这段岁月。

　　“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。”可是也就仅此而已了。

　　翌日，他们去了南冥天池，湫用铃铛打开了海天之门。鲲久久不肯离去，椿咬着牙目送他终于长长了双翅，就像书里说的那样，经过那扇门，然后消失。

　　他用一切向灵婆赎回了双倍的生命，已经不能再留存了。

　　湫的身子渐渐羽化，而后化成流光包裹住椿那朵金色的海棠向海天之门而去，“我会化作人间的风雨陪在你身边，再见了，椿。”

　　⑤

　　“从此以后，你就是我的接班人了。”

　　湫终于要成为了他曾经最讨厌的人。

　　都像梦幻一样，那是哽咽，是寂寞，于是生老病死都极为短暂了的，是椿的灵魂被珍藏起来。

初三:李庚雨